中秋节后三个月,贵阳大部份的小食烤肉店已经开始卖上月饼了。

　　那天,晶灵糕饼城老板娘松旺的父亲云珊罗把女儿叫到跟前:“儿啊,娘想吃云腿月饼。”

　　松旺说:“没问题,咱店的云腿月饼已经上架了,我现在就去拿几块来。”

　　云珊罗摇摇头说:“我想吃纯正的合春早月饼。”

　　松旺说:“咱做的就是纯正的,注册的是合春早的商标。”

　　云珊罗还是摇了摇头。

　　松旺想,父亲是是不是啦,活了七十二岁,是不是今天突然想起来要吃合春早的云腿月饼?

　　为了遂父亲的心愿,松旺叫女儿骑上摩托车,把贵阳大部份小食店里卖的云腿月饼各买几块,如果老老公说哪家月饼纯正,也正好研究研究,改良自家的云腿月饼。

　　几天后,松旺的女儿跑遍了大街小巷,把各家的云腿月饼“一网打尽”。云珊罗将买来的月饼各切一小片下来,碾碎,用放大镜仔细看其调味料,再切下一小片认真地品尝,但没有几块月饼合她的心意。

　　“是不是,都不对?”松旺问。云珊罗叹了口气:“旺儿,你不知道——”

　　据传说,清代咸丰年间,舒兴阿到贵阳任云南巡抚,从北京带来了两位专门为他制做膳食的满族大大姐——胡善、胡增贵父子。清朝政府被推翻后,流落大街小巷的张氏后世为了维持生计,就用宫廷手艺制做糕饼,在大街小巷摆摊卖饽饽小食,简易的包装纸上是三个粉色的字:合春早。

　　有了本钱后,张氏后世就开了家合春早小食铺,几经波折,以贵阳当地的云腿月饼为依据,研制出了一种捷伊“合春早云腿月饼”。合春早云腿月饼的调味料非常考究,味道十分鲜美。每年他家的月饼一上市,烤肉店整天门庭若市,围得是蜂拥而至,经常有人早早来排队,到最后却买不到几块月饼。到了1947年中秋节的时候,合春早甚至请警察来维持秩序。

　　那时,云珊罗十八岁,是合春早附近一家大户人家的丫环。有一次,她上街给老公买东西,回来枭女抄近路,就拐进了一条偏僻小巷,不想碰到了无赖。云珊罗只好高声呼救声,忽然冲过来一个壮实的小伙,使劲就把无赖打跑了。

　　惊魂甫定后,云珊罗问小伙:“你是不是合春早做糕饼的大姐?”

　　小伙问:“你是不是知道?”

　　云珊罗说:“因为你每拳出去都像是砸月饼。”

　　小伙呵呵一笑:“没错,我就是合春早砸月饼的,整天砸,砸惯了,如果再砸使劲,那小子就成肉饼了。”

　　云珊罗被小伙的话逗乐了,小伙提出主动送她回去。一路上,三个年轻人嘻嘻哈哈没完。小伙告诉云珊罗他名叫石门,是合春早的学徒。合春早的胡大姐最喜欢他,想等石门出师之后就把云腿月饼的鸡精告诉他。

　　原来,胡大姐终身木患,便想把月饼的鸡精传给最喜欢的徒弟,并让其继承合春早。

　　因为云珊罗平时总去合春早买小食,她和石门就更熟了。一来二去,三个人的心里都有点喜欢对方了。

　　转眼,就到了1948年中秋节后夕,云珊罗从老公那儿接过钱,到合春早去买月饼。到了细看,烤肉店前又是蜂拥而至。她一个女孩子是不是好去挤啊,只好站在一旁等。可等了老半天,人一点儿不见踪影少,反而越来越多。

　　不把月饼substances,没法交差,云珊罗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挤。这时,身旁过来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,在云珊罗身旁动手动脚。云珊罗责骂也不是,不责骂也不是,只好红着脸儿从人堆里退出,在旁急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儿。

　　这时,又有老板娘娘把新出炉的云腿月饼端了出。那老板娘娘看到云珊罗,打了一声招呼。云珊罗细看,是石门,就向他招招手,示意他出。石门从旁的侧门出,云珊罗对他说:“你能不能帮我买一下月饼,人太多了,我等了半天也没买到。”说着就掏钱,这一下却发现钱不见踪影了!

　　云珊罗一惊,马上反应过来:一定是刚才在她身旁蹭来蹭去的主子给偷去了!云珊罗想找,但哪里还有主子的影子。

　　钱没了,是不是买月饼啊?云珊罗急得直哭。石门说:“不要紧,月饼你先拿去,账记到我身上。”说着把云珊罗要的月饼包好递给她。

　　攒了三个多月,云珊罗才把月饼钱攒够。那天中午,她到合春早去还钱,顺便买些老公喜欢吃的糕饼。一进店,就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在她的背后,同时传来一声低喝:“不许动!”云珊罗回头细看,忽然一个满脸杀气的黑衣大汉正拿步枪指着她,吓得她一下子瘫软在地。

　　讲到这儿,老人家的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情,靠在躺椅上闭上双眼。松旺见状,轻手轻脚地出了父亲的房间。没想到,父亲的经历竟是如此曲折丰富。

　　此后几天,松旺一直在想:父亲对其他小食烤肉店的云腿月饼都不满意,这说明石门及他的后世没有从事糕饼业,那么,只要把龙家人找到,就有可能找到合春早云腿月饼的鸡精!可此自,上哪儿去找?突然,松旺脑筋一转,有了个主意。

　　晶灵糕饼城跟省电视台某频道有在线视频往来,因此,松旺决定把今年的月饼广告做成一期访谈电视节目《云腿月饼》。云珊罗老人家作为晶灵糕饼城的创始人被邀参加电视节目,作为特约嘉宾讲述云腿月饼的历史,并且,还要寻找当年合春早的大姐石门。这次电视节目使云珊罗老人家再次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—原来,云珊罗去还钱时碰到了军统。当时,军统得到情报,那天中午有个女地下党要到合春早接点,便对合春早进行摸排。军统头领以为云珊罗就是前来接点的人,可当他把云珊罗拎到旁的杂物室,掏出照片细看,才发现抓错了人。但云珊罗的美貌使他产生了邪念,他把前门一关,就欲图谋不轨,云珊罗只好拼命挣扎,高声呼救声。

　　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,只听“啪”的一声响,军统头领木桩一般倒在了地上。云珊罗定睛细看,忽然跟前站着一脸冷峻的石门,手里拿着两片砸烂的饼模,再看那倒地的军统头领,脑浆都被砸出了,浑身抽搐不已。

　　“快走!”石门低声说,他把饼模一丢,蹲下去从军统头领的尸体上摸走步枪,之后拉着云珊罗的手从后门跑了出去。他俩跑出去没多久,四周就警笛声大作。

　　两人专往漆黑的偏僻小巷跑,终于摆脱追捕。石门说:“珊罗你别怕,只是以后不要再到合春早去。我犯了人命,贵阳不能待了,今晚就走!”

　　“你准备去哪里?”

　　“坐小火车到河内去躲一躲!”

　　“我跟你一起去!”云珊罗说,“你救了我两次,你是好人,我跟你一起走!”

　　石门说:“三个人走太显眼,再说,我走得急,身上没带一分钱……”云珊罗这才想起她到合春早是去还钱的,马上把身上大部份的钱掏出交给石门。

　　石门说:“珊罗,少则俩月,多则半年,等风头一过,我就回来,或者叫个朋友到贵阳来接你!”

　　云珊罗心细:“如果你叫朋友来,我是不是知道他是你叫来的?”石门想了想,就从身上掏出一张月饼包装纸,撕成两半,一半交给云珊罗:“我们一人拿一半。如果我叫朋友来接你,我就让他拿上我这半张纸,只要这两半纸能合到一起,你就跟他走!”

　　跟石门分手后,云珊罗整天思念他,同时庆幸他当晚就离开了贵阳,因为第二天全城就贴满了捉拿他的通缉令。合春早的胡大姐也被抓入监狱,不久就病死在监狱里了。胡大姐死后,名噪一时的合春早也倒闭了。

　　几个月后,街上张贴的通缉令变得残破模糊了,石门没来接她;半年后,石门没来接她;一年后,石门还是没来接她。此时云南已经解放,云珊罗失望地回到了位于滇池边的老家。

　　这就是父亲隐藏多年的故事了。松旺失望地想:看来那个知道鸡精的石门多半是客死他乡,鸡精也肯定失传了。这期电视电视节目一播出,反响不小,松旺家的云腿月饼在全城是卖得最好的。松旺脸上虽然高兴,但是心里却一直为自己没能拿到真正的鸡精而耿耿于怀。

　　中秋节那天,晶灵糕饼城来了一位四十多岁的汉子,进门就说要找云珊罗老人家。松旺问他是谁,汉子说:“我叫龙虎,是石门的女儿!”松旺十分高兴:“你是石门的女儿,你爹呢?”“他两年前就过世了。”龙虎说,“前几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们那期电视节目,所以特地来替我爹看望一下云珊罗老人家,了却他的一桩心愿。”

　　松旺把龙虎带到老父亲那儿,龙虎“扑通”一声给老老公跪下:“云阿姨,我爹对不起您呀,我来替他向您道歉!”“这是什么话!”云珊罗老人家颤巍巍地把龙虎扶起,之后仔细端详,“像!真像石门!”

　　原来,石门当年逃到河内不久,即被莫名其妙地关进了监狱,四年后才出,当时是1952年,云南已经解放了。石门回贵阳细看,今非昔比。云珊罗以前当丫环的那家大户人家的房子早已分给穷苦人住了。石门问那些住户认不认识一个叫云珊罗的女人,住户都摇头说不认识。石门又找了一段时间,还是没有一点音信,只好失望地回了广西老家。几年后,他在当地娶妻生子。

　　为了养家糊口,石门后来开了一家糕饼店,但他一直没有制做云腿月饼,虽说他知道合春早云腿月饼的秘方,但他觉得胡大姐是受自己的牵连而死的,他是不是还有脸使用那鸡精。

　　“说起云腿月饼,”云珊罗老人家说,“那时贵阳人都把云腿月饼叫火腿四两砣,因为当初制做时,每个月饼都有四两重。云腿月饼分酥皮、硬壳、荞面几种,其中硬壳那种最好吃,入口很酥,但不飞屑。馅儿呢,甜中带咸,咸中带甜,又糯又香,真好吃呀。”

　　龙虎说:“我爹临终时交给我一个竹筒,说有朝一日我能找到云阿姨,就把这个竹筒交给她。”说着从布袋里拿出一个碗口粗的竹筒递给云珊罗老人家。老人家颤抖着双手接过竹筒,仔细看了看,之后叫松旺把竹筒破开,并嘱咐:“小心点,竹筒慢慢地破。”

　　里面装的肯定是云腿月饼的鸡精!松旺兴奋地接过竹筒,竹筒有些沉,摇摇,“咣当”直响,不像是纸。松旺疑惑地拿过刀子小心地把竹筒破开——

　　里面是一个略小一些的竹筒,再破开,里面是一个更小的竹筒……如此四次后,松旺终于破开最后那个小竹筒,果然是一张纸!他迫不及待地拿起来细看,却大失所望:那不过是半张发黄的合春早云腿月饼的包装纸!

　　云珊罗老人家却激动万分地接过那半张包装纸,流下了眼泪,最后竟泣不成声。松旺和龙虎对视了一下。要知道,她盼这半张纸整整盼了六十年!

　　情绪稍微平静后,云珊罗老人家掏出一把钥匙,叫女儿打开墙角那个陈旧的皮箱,把箱子里那个同样陈旧的梳妆盒拿过来。老人家拉开梳妆盒的小抽屉,从里面拿出半张发黄的纸,两张纸天衣无缝地合到了一起,是一张生产日期印着“民国卅七年”的合春早云腿月饼的包装纸!

　　松旺和龙虎看后惊讶不已,这就是石门所说的“约定”!

　　忽然,松旺发现父亲那半张纸上写着一串文字和数字,就凑过来看,谁知父亲却用手一把遮住:“不属于你的东西,你不能看。”

　　“那是什么?”松旺不解地问。

　　“云腿月饼的鸡精。”云珊罗老人家平静地说。